捨不得放開

第一次捨不得放開的那雙手...

因為爸媽忙於工作的關係，從我滿月開始，我就被交給在彰化阿媽帶。直到四歲，才回到台北和爸媽及剛出生的妹妹一起生活。那時候的我，不是被阿媽用小推車推著，就是牽著我的手，帶著我買菜、看病、去葡萄園工作；晚上，阿媽也牽著我的手，跟我說著那一千零一遍的桃太郎故事、唱著為我學的國語版茉莉花哄我睡覺。
每星期，阿媽也都會固定帶著我去拿治高血壓的藥；在醫院裡，醫生和護士總是會"叮嚀"我:"阿媽年紀大了，要牽好阿媽喔，不要讓阿媽摔跤囉～～"而我都會很認真的點點頭，煞有其事的更緊抓著阿媽的手......。
我是阿媽那時的小小跟班，也是阿媽那時最甜蜜快樂的負荷。
就因為和阿媽的感情很好，在爸媽把我帶回台北生活的第一個晚上，我竟抱著我和阿媽的合照，哭著要找阿媽，說什麼也不肯睡覺，把媽媽弄得又好氣又好笑，最後只好打電話給阿媽求救，讓阿媽在電話的另一頭安撫我入眠......。

開始在台北的生活後，我回彰化的日子就越來越少，從一個星期一次到一個月一次，到半年一次，到近年的一年兩次；而黏阿媽的程度，也從每次回台北都得哭鬧半天才肯走，到只牽著阿媽的手紅著眼說再見，到我可以快快樂樂揮手說"下次再回來"。

今年四月，感冒後一直咳不停且呼吸不順的阿媽，被醫生偵測出肺部的積水裡有癌細胞的反應，雖然還找不到腫瘤的存在，但是已被醫生宣佈是肺癌前期。當時聽到消息的我，腦袋裡"轟"的一聲，像是被丟了一枚信號彈般的被告知，我一直不想面對的已經到來。倒數計時的時鐘啟動了，我得開始正視阿媽終有一天會離我而去的事實......。

其實，阿媽她老人家曾不只一次的提醒我，有一天，她會離去，我得乖乖的聽爸爸的話，好好的當個孝順的女孩，好好的過生活。我卻一再逃避，一再阿Q的告訴自己，阿媽還很好啊～阿媽還很健康呢～我還要和阿媽過
接下來十年、二十年的每個新年～所以，我很隨性，隨性的去接收阿媽的提醒，隨性的去聽阿媽的嘮叨，隨性的去選擇是否要回去看她老人家。

看吧！都是妳太隨性了，現在後悔了吧！......
但是，我真的不想要變成這樣的......怎麼會變成這樣呢.........

四月後，我盡量一個月回去看阿媽一次，不，應該說是"讓阿媽看"，因為她總是希望我們常回去，雖然她嘴上總說"忙就不要回來了".......。但我們都知道，只有她和阿公的老家，沒有我們這些兒孫的聲音，是多麼空洞而冷清！

中秋節回去，阿媽如往常的碎唸唸我的動作慢，一再催促我趕快嫁個好人家......，這樣的話語有著熟悉的"煩人感"，也有著"越來越稀有的幸福感"。在我們要離開的那個下午，先是表哥握著阿媽，答應她下次一定帶"漂亮女生"來給阿媽鑑定，是不是"符合"未來孫媳婦的標準。
這時，阿媽也握了我的手，要我好好照顧自己，要好好工作，那雙曾經牽著我長大的手，握來依然柔軟，
卻因為化療而不再像以前一樣有力、溫暖，反而冰涼了許多；在我轉身離去的當下，我感覺到阿媽的手似乎是比我更捨不得放開，我緩緩的讓阿媽放手，答應她下個月會再回來......，看著阿媽慢慢的走向前與我們揮別，不再圓潤的身軀和已全白的頭髮，還有不再明亮的眼神，我坐在車裡，偷偷的紅了鼻子，眼框發熱......，這是我從小到大，第一次發現阿媽是那麼的捨不得，以前，可總是我捨不得離開阿媽的！或許，阿媽在擔心，和我一樣的擔心，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握著彼此的手？.....

我真的害怕那一天的到來....非常害怕......。